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三年了。他生前用过的一条冲担,至今仍孤独地立在三弟的收藏间里。
这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冲担,槐树做的,浑身结满大大小小的痂。一条条深深的裂纹,不知吸纳了父亲多少汗水。两端各钉有一个尖尖的铁角,早已锈迹斑斑。
这条冲担见证了父亲半生的苦难和艰辛,也见证了时代的沧桑变迁。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家只有父母两个劳动力,却有七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他们拼死拼活地劳动,但每年下来,我们家都是超支户。粮食不够吃,胡萝卜、红薯成了我们的主食。这些都吃完了,父亲就只好低声下气地去找乡邻们借。他顶着夜色,挑着冲担,拿着口袋,去敲人家的门,不知看了多少冷脸色,才借回来一小担粗粮。
那时候,家里没有多少经济来源,所有的用度全指望父亲把生产队分的稻草、碾米的糠,或者他自己割的干柴,挑到十几里外的集市去卖钱。
记得那年腊月,北风呼啸,我陪父亲去卖荸荠。我们半夜三更就起床,父亲用冲担挑着一大担,我只挑一小担。天黑咕隆咚的,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满是冰碴儿的车辙里。父亲的冲担被沉重的荸荠压得吱吱作响。十多里的冰碴儿路,我们谁都没有吭声,只是憋足劲儿朝前跨。到集市时,天还没亮。我们又冷又饿,缩在一个墙角避风。那两担荸荠,卖了四块多钱。靠着这四块多钱,我们过了一个香喷喷的新年。
这条冲担浸透了父亲的泪水和血汗、苦难与艰辛,也承载着父亲卑微的希望。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上世纪70年代末期,改革的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农村实现了分田到户、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的那几天,父亲整天笑得合不拢嘴。他说终于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了,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父亲依然用冲担挑水、挑草肥,但脚步不再像从前那样沉重。冲担一闪一闪地在父亲的肩上起伏,仿佛跳着轻盈的舞蹈,仿佛父亲对未来燃起的希望。
随着经济状况明显好转,家里添置了一台手扶拖拉机。买回来的那天,父亲左看一看,右摸一摸,然后开着它沿着麦场转了一圈又一圈。母亲站在一旁打趣,你看,你爸像个小娃。我们全家人都看着父亲笑。
有了手扶拖拉机,就不用冲担挑东西了。我家彻底结束了肩挑手提的时代。父亲的体力活明显减少,工作效率大大提高。但我多次看见闲暇的时候,父亲用手巾擦拭这条冲担,那眼神柔软得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时光匆匆,父亲已经走了三年了,这条冲担作为父亲的遗物保存了下来。睹物思人,不禁感慨系之。这条伤痕累累的冲担,像我的父亲,也像天下千千万万饱经沧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