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最近在为孩子选书,问我有什么好推荐的。我深夜趴在书房地板上,翻箱倒柜许久,找出了早年读过的三毛、张爱玲、余秋雨和席慕容等作家的作品。打开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从那泛黄的扉页里汹涌而出的,不只是灰尘,还有岁月陈旧的气息。
读这本书的时候,应该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吧,不知道彼时的自己是真的理解了三毛笔下的深情与勇敢,还是只是简单的被她优美的文字吸引?少年时代的阅读,那些感受是完全能融化进血液里、镌刻在生命中的。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勾勒出了我们对人世最初的感知。
作家肖复兴在接受访谈时说,他的文学启蒙和人生启蒙就是在中学时期完成的。那个时期,他几乎读遍了图书馆里藏有的五四时期所有作家的散文集,鲁迅、叶圣陶、许地山、郁达夫等诸多前辈的散文断章,都被他抄进了笔记本里。他不但熟读了这些优美深刻的著作,并且还试着用他们的语调,悄悄写下了属于他自己的散文,这也是他写作之路的开始。
林语堂先生写的《苏东坡传》,读第一遍是在好几年前。我记得那是某一年国庆节假期返乡探亲,宁静的午后,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鸟鸣和市声。母亲在院子里铺了一张竹席,将新打的棉被置于其上,沿着纹路一针针缝下去。我坐在她身边读书,金色的阳光从树叶间洒落。当时,手里拿的就是《苏东坡传》。
我一直喜欢苏轼的诗词,因为有情,亦有味。阅读那些诗词歌赋,亦仿佛随着他看山水明月,逛城郭寺庙,饱览诗书经卷,内心愉悦澄澈。他看见美女,直问人家“汝从何方来,笑齿粲如玉”。他深夜读书,越读越高兴,挥笔写下“读破万卷诗愈美”。他跟朋友彻夜喝酒聊天,小小童仆都累得靠在屏风上睡着了,他还觉得“酒阑烛尽语不尽”……苏轼真是一个难得的又浪漫又深情持重的人。
林语堂先生在《苏东坡传》里记录了这样一个细节:苏东坡因“乌台诗案”于元丰三年被投入狱,四个月后,贬去黄州。他没有消沉,很快接受了现状,安心在黄州生活下来,日日种菜、耕田,与农人交朋友,饮酒写诗,悠然自得。他甚至觉得,这可能就是他的永生之地了,并准备在此以凡人之姿,坦荡恬然地终老。但仇恨他的人看他活得如此简朴洒脱,便决定让他走得更远,后来干脆将他流放至海南。彼时,海南在世人的心里可是真正的异域啊,那比蛮荒不开化、瘴气遍四野的广东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苏东坡为此感慨地说,一只小蚂蚁跳到一个磨盘上面,以为进了大世界,可以年年岁岁,日日夜夜,自此长久。但岂知磨盘一转,它就瞬息不保,一跌便是深渊。他说这话,是暗喻自己当时的状况,但于今时之我们,于每一个在命运中奔走的人,又何尝不是恰当的描述?
樊登读书平台于近日推出《苏东坡传》,我连续听了好几遍。每一次听到苏东坡临终的片段,都热泪盈眶。林语堂先生在书的最后这样写道,苏东坡今生的浩然之气用尽。人的生活也是心灵的生活,这种力量形成人的人品,在生活的遭遇中而显示其形态。正如苏东坡在潮州韩文公庙碑中所说,浩然之气,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矣。
今夜桂花又开,米白色的花瓣,小巧而馨香,一簇簇的,又拥挤又热闹。坐在台灯下,翻读手中书卷,内心思潮澎湃。这由一个个伟大心灵构筑的人类宝藏,连接历史,通往未来,它们是天梯,亦是梦之浮桥。我沉醉于书香,沉醉于阅读时兴奋又感伤的情绪中,像美国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在诗中所描述那般,乘着这艘心灵之舟,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