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金堤

一本有关读书的书

□ 苏斌

改革开放前,书店里很难见到周作人的书。后来,坊间周的著作渐渐多了起来,特别是南有钟叔河,北有止庵,他们整理、校订的周著出版,使得人们能够很容易看到周的几乎所有作品。

几年来,我先购买了《鲁迅的故家》《知堂回想录》等,那是冲着鲁迅去的。后又买了止庵校订编选的《周作人集》和他著的《周作人传》,也可以说是冲着止庵去的。说实话,我读得并不是特别仔细。当然,对于《鲁迅的故家》还是用心读了的。我的初步收获,是对认识鲁迅有了更多的地气可接;另一个收获,是比较接受周作人对于写作的主张——写作即是“写话”。相对于写作严谨的“语体文”,“写话”更适合我的习惯和脾性。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多的识见。周著读到这个份上,也就放下了。

直到最近收到朱航满先生寄赠的《木桃集》,我才有了重新认识周作人及其著作的契机和想法。

朱先生在此书扉页上题:“此书所谈作家,皆系余之嗜者,故以木桃为题。然亦有一脉,乃所谈作家皆好知堂文章。”如今,我就是循着这个思路拜读此书的。

《木桃集》共有九个部分。每部分并没有像大多数集子惯常的做法,都要拟一个辑题,或者标出“辑一”“辑二”之类,而是以空行为示。第一部分着重于知堂文集的出版和收藏。对于不了解知堂文集如我者,可谓值得一读。在《周作人的茶饭文章》中,有这样一段话:“印制周作人的文章未必纸张要最佳,其实那种泛黄且略感粗糙的纸张反而更好,与周作人日常朴素的风格才得契合,而版式不必过于疏朗,字体也要略小才好,如此每页纸张才能尽量多排文字,这样可以前后照顾,对于了解周氏作文的章法更易理解。”我最近自印了一本书,即是纸张泛黄、每页尽量多排文字的书,朋友们看了提出批评,说字号太小,每页排文太多太密。看到朱先生的论说,似乎找到了依据,特别认同。另一个比较认同的,是周作人文章的日常朴素的风格,我在阅读《鲁迅的故家》和《知堂回想录》时比较能够体会。但在《周作人集》中,却觉得他抄书太多,我不习惯。当然我不习惯不一定不好,我在看别人谈周氏文章时就经常看到有许多人反而觉得好,据此我就不再多说什么。

《知堂谈吃》的集子,朱先生举了几个出版社的不同版本。我几年前买过一本,书不在手边,记不得是哪个版本了,恐怕只是收入文章的多少不同吧。我印象深的,是谈北京的吃食和他家乡的吃食多一些。对于北京的吃食,有人说是贫民的食物,比如“驴打滚”,就是糯米团子滚芝麻,却没有江南的藕节里边塞糯米蒸熟了蘸糖好吃。还有什么茯苓饼,借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其实既不怎么好吃,其药用价值也不是那么回事儿。还是关注一下周氏对于吃的态度更有意义。他对于吃肉有一种反感,而倾向于吃素。这是我所认同的,虽然我是蒙古族后裔,但早已被汉化了,不喜欢喝牛奶和吃肉。

第二部分连续六篇文章的副题都是以“关于”开头的,是关于周著的有特别研究的文章。前四篇论说周氏20世纪二三十年代出的几个集子,后两篇则论说解放后出的《知堂乙酉文编》和《知堂回想录》。我说过,知堂的书我看得少之又少,朱先生的介绍和论说又是那么条分缕析,有时候甚至像一个文字侦探。他搜寻了许多知堂的书,知堂书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似乎都叫他搜寻论述到了。在我看来,这不是一般的读书笔记,而是文思缜密的文论,不仅搜寻、爬梳周著的版本优劣,还论说周著的文章之美、语言之美,以及周著的师承和思想。他特别看重周著的《药味集》和《知堂乙酉文编》呈现出来的苦茶味,我却一头雾水。不是他没说清楚,而是我读的知堂的文章少,不能对上号,倒是勾起了我以后要多读一些知堂文集的欲望。所以,我只能就我读过的《知堂回想录》说上几句。

《知堂回想录》,正如朱先生所说,这里最为人关注的是两件事情,一是周作人与鲁迅关系的破裂,二是他出任伪职。关于与鲁迅关系的破裂,他在此书中抄录了自己1940年5月所写的一篇文章《辩解》。用朱先生的话说,这篇文章写得非常机智。怎么个机智法,有心的朋友不妨读读《知堂回想录》原文。再就是他出任伪职,知堂则有《从不说话到说话》一文,在文章中他说,不过这些在敌伪时期所做的事,我不想在这里写,因为这些事本是人所共知,若是由我来记述,难免有近似辩解的文句,但我是主张不辩解主义的,所以觉得不很合适。我想说的是,知堂除了不辩解,还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寿则多辱”。此言本是周作人翻译的兼好法师的话,他晚年在给鲍耀明的信中数次提到这句话,甚至还刻有一枚“寿则多辱”的闲章。这四个字,正好印证了知堂晚年凄惨的遭遇,恐怕也有着他自己内心的反省、挣扎。

朱先生还说到罗孚。罗孚著有《北京十年》。当初我购这本书的因由是,我儿子在北京安家后,邀我小住,我就想多了解一些北京,看此书名以为是介绍北京风物什么的,就买了来。一读方知是罗孚羁留北京十年的交际、见闻、掌故等,也正合我意。朱先生特别提到罗孚与知堂的交往和文章的师承。而罗孚羁留北京,也是有其特别的不便于说的因由。但他也不辩解,是否也是师承了知堂的不辩解?人弄政治,政治也弄人。

写黄裳和谷林的几篇我都很喜欢。黄裳的集子我大多都购存了,尤其喜欢他在书扉上题的文字。比如:“前跋所及同游诸人,只叶圣翁健在,年近九旬矣。纸墨之寿,永于金石,何况其余!信然……”谷林曾义务为《读书》杂志校读文章,每每发现错讹,不仅标出来,还据此写些小文章说道说道。这些小文章精致不俗,引起读书界和世人的关注。陆续有有心人为他编了几个集子出版,《情趣 · 知识 · 襟怀》《书边杂写》《书简三叠》《谷林书简》等,我都有购存。我尤其喜欢《书边杂写》《书简三叠》《谷林书简》。我是做新闻工作的,无论是早年当记者,还是后来做编辑,都向谷林先生学习、看齐。他在校订《郑孝胥日记》时的精益求精,以及其高深的校订水平和校订质量,堪称楷模。他的《情趣 · 知识 · 襟怀》《书边杂写》,我曾经想推荐给我们报社的同人每人一册,但却没有做到。

目前,我正在为一位年届九旬的老画家写传记。为写传记,我购买了许多名人传记来读,其中就有谷林先生的《答客问》,发现原来传记还可以这么写。开始是想比照谷林先生的《答客问》来写,后来改为由老画家用手机录音,然后传给我整理,写成一本口述传记,而非问答式的样子。传记已经快写好了,题目定为《生命的弦歌——×××的口述传记》,是读了《答客问》得到的启发。朱先生这本书中的《谷林的晚岁上娱》,我读了两三遍,心有戚戚焉。

我最早是以孙犁的书为上品的,至今铁杆如斯。孙犁去世后,我随即写了纪念文章,投给《人民日报》,想不到很快刊发了,所以凡是与孙犁有关的文章必定是我的最爱。朱先生比我尤甚,他说“此书所谈作家,皆系余之嗜者”,恐怕就是指此。朱先生在这本书的《后记》中说,诗经《木瓜》一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中国人有“投桃报李”的成语,也是与此相关。湖南的钟叔河先生与我相交,我曾寄赠先生拙作一册,先生回赠我一册《儿童杂事诗笺释》,扉页便有先生的题词:“君寄赠大作,以此报之,即所谓木桃也,愧对琼瑶多矣。”我后来据此写了一篇文章《木桃与琼瑶》,表达了对钟先生的敬重。其实,念楼先生题跋中所表达的,乃是他对于周作人文章的感念之意。先生半生编撰知堂文集,用力甚多,有诸多开创之功,但依然有“愧对琼瑶”之叹。由此也想就自己这些年读书所受前辈的恩惠,进行一番梳理。我因此收罗旧作,编成一集,并也借钟先生之雅意,将之命名为《木桃集》。

读《木桃集》,我还生出一个想法,就是觉得读书随笔也可看作是作者对所读之书的注释,且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注释,而是掰开了、揉碎了,深挖之、咀嚼之,品出自己的味道。《木桃集》中所写,都是朱先生特别喜爱的作家著作。他有他的识见和独特感受。我们读他这本有关读书的书,不仅可以跟随他亲近这些作家作品,还可以在他的引领下抵达相当的深度,探得隐秘的灵枢,获得审美的愉悦。何乐而不为!

朱先生在微信中谓我为幸福的读书人。从结交读书界师友的角度,从承受师友的提携和帮助的角度说,此话不虚。读《木桃集》就是一种幸福的体验。

2019-04-23 □ 苏斌 1 1 濮阳日报 c36553.html 1 一本有关读书的书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