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打翻的焦糖,缓缓漫过防盗网时,妈妈正踮着脚取下最后一盆绿萝。那些蔫头耷脑的叶片裹着薄灰,蜷曲的藤蔓垂在她腕间,像极了蜷缩在冬日角落的困兽。就在这时,一阵风忽然从纱窗外钻进来,带着潮湿的暖意拂过我的手背。我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见楼下的香樟树正簌簌抖落枯叶,露出新芽嫩绿的尖儿——原来春天早就藏在时光的褶皱里,只等一场风来唤醒。
风变得愈发缠绵,像母亲温柔的手,轻轻梳理着世间万物。梧桐树的枝丫开始泛起红晕,像是小姑娘害羞时染上的胭脂。远处的山峦褪去了冬日的苍黄,渐渐披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青纱,那是春草破土而出编织的绒毯。天空也变得格外澄澈,像被反复漂洗过的绸缎,偶尔飘过几缕白云,慢悠悠地舒展、变形,一会儿化作奔跑的骏马,一会儿又变成蓬松的棉花糖。
楼下收废品的老伯是春天最忠实的报信人。他那辆三轮车的铃铛不再裹着冬霜的钝响,清晨六点准时响起的“收废品啰——”,尾音都带着蜂蜜般的黏稠。搪瓷缸里的铜钱草像是被施了魔法,几天不见就撑开了巴掌大的圆叶。每当三轮车碾过石板路,生锈的车轴发出“咯吱”声,花瓣就跟着跳起圆舞曲,和老伯哼唱的小调应和着,在巷子里织出一条会唱歌的彩带。有时老伯会停在梧桐树下,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他特意为铜钱草收集的雨水,小心翼翼地倒进缸里,嘴里还念叨着:“快快长,快快长。”
快递柜旁的三花猫最近总爱表演“变装秀”。它把自己揉进木香花架的阴影里,暗黄的皮毛粘满藤絮,好像缀着绿宝石的琥珀。当它追逐飘落的花瓣时,粉白的木香花就顺着绒毛滑进耳朵,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有次我看见它把前爪搭在晾衣绳上,尾巴卷着飘落的柳絮荡来荡去,连胡须都沾着星星点点的花粉,俨然是位优雅的春日舞者。而花架下的泥土里,不知何时冒出了几株酢浆草,粉白的小花在猫爪印旁怯生生地开着,像是春天写给流浪猫的情书。
晾衣绳在春风里成了流动的画布。七楼的碎花床单鼓成蓬松的云朵,麻雀们排着队落在褶皱间,把晾晒的衣服踩出深浅不一的爪印。楼下理发店的泰迪犬追着绒毛满院子跑,卷毛上沾满阳光的碎屑,时不时对着空气“汪呜”叫两声,惊起一群在晾衣绳上打盹的麻雀。这些小家伙扑棱棱飞向蓝天,翅膀掠过晾晒的蓝白校服,在布料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像是谁把星星揉碎了撒在人间。有时阳光正好,晾晒的衣物随风轻摆,不同颜色的布料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演奏一场独特的春日交响乐。
最让我着迷的是空调外机的缝隙。去年深秋,我看见一颗银杏果被风吹进那个狭窄的空间,原以为它会永远沉睡在铁锈与灰尘里。没想到某个清晨,一抹嫩黄从灰扑扑的缝隙中探出头来。那株银杏幼苗像是被囚禁的公主,纤细的茎干却倔强地挺直,每片新叶都裹着层半透明的光晕。我每天用吸管给它浇水,看着它在钢铁的夹缝里长出分叉的枝干。某个起雾的清晨,我惊喜地发现叶片托着颗露珠,在晨曦中折射出彩虹的颜色。那滴晶莹的水珠,不正是春天馈赠的钻石吗?它让我明白,即使在最坚硬的角落,生命也能绽放出最温柔的光芒。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银杏幼苗愈发茁壮,嫩绿的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这个世界诉说着生命的顽强与奇迹,也为冰冷的钢筋水泥增添了一抹鲜活的色彩。辅导老师 庞自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