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金堤

故乡的椿树

□ 魏霞

街心公园有一棵蓊郁的椿树,阔大的绿荫遮蔽着地面,在赤日炎炎的夏天,酿一汪诱人的清凉。也许是对椿树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吧,我常在清晨或黄昏到这里散步,或是坐在绿色的长椅上看孩子嬉戏,心中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

每每看着孩子纯真的笑脸,我的心便像只愉悦的小鸟展翅飞去,飞过碧绿的田野、苍茫的群山,停落在故乡的大椿树上。我仿佛又看到那半球状的树冠,那通直高大的枝干和浓得化不开的团团绿云;看到春天新长的嫩叶,迎着灿烂的阳光,透明如片片碧玉,在温柔的风中摇落一滴滴晶莹的露珠。

我怀念故乡那方绿绿的池塘,水面上嘎嘎嘎地追逐欢叫的鸭子,到池塘边洗衣的少女。我怀念迎来朝霞送走晚霞的袅袅炊烟。我怀念椿树周围一个个的石头凳子。我怀念那仰天长吼的耕牛浑厚的哞哞声,那古老的声音镌刻着我深深的记忆,记忆里的故事如椿树的叶子一样多……

故乡场院的一角,有几棵大椿树。每年春夏之际,是我们小孩子最开心的时候。椿树将纷纷繁繁的美丽挂满枝头,我们将最纯真的欢笑留在了椿树的绿荫里。我们爬上椿树去采摘一簇簇绿色的翅果,把一簇簇碧玉似的翅果做成手环,踮起脚尖,高举双臂旋转,像是在舞台上跳芭蕾舞;或者将那碧玉插在乌黑油亮的发辫上,扮演头戴花环的娇滴滴的新娘子。夏季之后,椿树结籽了,果实由翠绿开始泛粉变红,艳丽鲜亮起来,好像开了满树粉红色的大花团。碧绿的树冠,粉红的花团,衬着蓝天白云,俊秀飘逸。不知何故,这时的我们谁也不想再爬到树上去采摘。也许是我们不想破坏椿树这神奇的美丽,也许是椿象更能引起我们的兴趣。

长相奇丑的椿象,一副呆呆憨憨的样子。它的身体是黑褐色的,头部和尾部点缀有砖红色不规则的花纹,小小的脑袋,尖尖长长的嘴巴,六条细腿,支撑着其笨拙而丑陋的身体。它在椿树的树干上蜗牛一样爬行。我们用小拇指轻轻一碰它,它立刻蜷缩起细腿,枯树皮一样的身体触电般地静止不动或随意一倒,从停留处跌落下来——装死。我们每人捉一只椿象,寻一方平坦的地方,比赛谁的椿象“死”得时间长。我们一个个盯着椿象死而复生,生而又死,争论着谁的椿象是冠军,吵吵闹闹,乐此不疲。若碰上谁家幼小的弟妹哭闹,谁的母亲就会喊其中的小伙伴抱弟妹来看椿象。小小的孩子瞪着乌溜溜的黑眼珠看椿象装死,竟一点也不哭闹了。奇丑的椿象给我们的童年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我怀念在椿树下度过的一个个愉快的夏夜。太阳刚落山,我们就打扫出一大片空地,拎来一张张苇席,拿出被单。晚上,辛苦一天的大人躺在苇席上,在习习的晚风中,讲三国、说水浒,从远近传奇谈到农作物的长势和收成。孩子则在树下找蝉蛹、做游戏。我喜欢跟大人一起挤在场院睡,仰望着头上黑黝黝的椿树的枝叶,在神秘而恬静的气氛中,听老人讲古老的故事,用心灵与天上眨着眼的星星交流。要是有月亮的夜晚,如水的月华给村庄披上一层透明的轻纱,将一切都变得似梦境、如仙境。在朦胧的睡意中有嫦娥驾一片白云悄悄飞过,有田野特有的清香从椿树枝头轻轻洒落。池塘的青蛙一声高一声低慵懒地叫着,催人在夜风的抚摸中慢慢沉入梦乡。早上醒来,清露湿润了头发,感到丝丝的凉意,顾不得湿头发,一睁眼,先去找扣在破碗下的蝉蛹。那蝉蛹不知何时偷偷蜕了壳儿,飞走了。

不知在什么日子,我们看到一些女人到椿树下虔诚地烧一沓纸钱,点几炷香。她们怀着怎样的心愿来祈求这椿树之神呢?我只是记得有些小孩闹肚子,母亲就会抠一些椿树皮,回家捣碎了熬水冲服,连喝几次,那腹泻似乎就好了。而我最难忘的是每当过年的时候,我们堂兄妹几个被祖母看押着轮流去拜椿树王。不拜椿树王,就不能得到祖母过年才发的糖果和核桃。拜椿树王,是我们家祭祖之后的大事。也许是整个大家族没有一个称得上身材魁梧的人,个头娇小的祖母怕自己的孙子孙女长得矮,每年大年初一,人声还稀少的时候,执着地让我们去大椿树下拜椿树王。这样的仪式一直持续到堂兄堂姐陆续长大长高,长成祖母心中高大魁梧的样子,祖母对我们几个小的堂兄妹要求才不怎么严格了。“椿树王,椿树王,你长粗来我长长。你长粗来好截板,我长长来穿衣裳。”慢步绕树三圈,边绕边念祖母教的顺口溜。现如今,祖母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那么遥远,那么亲切,那么绵长。

逝去的终将逝去,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来。当年拜椿树王的孩子都已长大,有的像我一样,把生命的船划到了异乡,依然怀念着故乡的椿树。有的则坐在椿树下的石凳上,讲那永远也讲不完的传说。但是,夏夜椿树下纳凉讲故事的老人已经去世,过年要我们拜椿树王的老祖母也已离开人间许久了。

街心公园的椿树下,孩子们玩着各式各样的电子玩具、塑料玩具,他们不仰望那一簇簇美丽的椿树翅果,他们不如痴如醉地逗玩椿象,他们不在椿树下找蝉蛹……在他们的嬉笑声中,我愈加怀念故乡的椿树。

2018-07-17 □ 魏霞 1 1 濮阳日报 c18287.html 1 故乡的椿树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