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秋的脚步是从树荫中感知的。在盛夏,虽也浓荫匝地,但树荫是模糊的,枝叶空隙筛下的光若有若无,不甚清晰。一进浅秋,那些光马上就成了金子,风移影动,一地碎金乱银,煞是可爱。秋来风起,天气转干,吹走了空气中纠缠不清的雾气,树荫的边缘明朗清晰,如地图上的国境线一目了然。树荫也变得厚重起来,有了北方汉子的厚道与诚实。
浅秋的气息是从风中嗅到的。夏风像一个毛躁的小伙子,带着十足的劲头和豪气,也许本想送来清凉,可惜热情过头,吹到人身上还无法散去内在的热力,反倒逼人出了汗,让人烦躁,恨不得逃离。浅秋的风像一个成熟的汉子,有力量,但懂得克制,有追求,却更善解人意。他谙熟与人交往之道,夹带着春风拂面般的凉爽与惬意。浅秋的风中还夹杂着成熟的气息,如一坛地藏的老酒,嗅起来醇香绵柔,入喉后才感觉到他浑厚随和的性格与气节。
拜秋阳所赐,在濮阳这座北方小城,浅秋有着难以用笔墨描绘的风度与魅力。
秋阳若酒,既是醇厚的,也是有风骨的。日脚挪移,给人的感受也随之变化。浅秋的朝阳洒下一年中最美的晨曦,如同梳妆已毕等待上轿的新娘,在矜持与娇羞中绽放出让人难以抗拒的美丽。秋高气爽,光线略显强烈。即便这样,人们还是忍不住打着眼罩看她两眼,欣赏一下她那浸透着娇媚的艳红与明丽。洒水车驶过,喷洒下一路的彩虹。学生沐浴着晨曦和彩虹去上早课,心情愉悦得像放飞的鸟儿。
浅秋的午阳如热情待客的女主人,拿出高档食材,施展百般手艺。她干练随性,进退有度,早已隐去朝阳的矜持与娇羞。绿叶鲜花,果实庄稼,在她的招待下散发出各自独特的香气。细心一点你会发现,虽然浅秋的午阳也像夏阳一样热烈,但照在人身上,感觉却完全不同。夏阳如热毛巾敷到人身上,抖又抖不落,受又受不了;秋阳却似老中医的针灸,虽然也带着力道和热度,但人感觉到的却是渗透筋骨的放松与惬意。夏阳是让人出汗的,秋阳是给人疗养的。果园里的梨子、苹果、桃子、红枣、葡萄和田野里上的玉米、高粱、黄豆、水稻、花生,在秋阳的针灸下转红变黄,走向成熟。
浅秋的余晖斜照在花草树木上,给枝叶花朵笼上一层橘红与暖意。最美不过夕阳红。斜晖脉脉,像慈祥的外婆,踏过坎坷,阅尽繁华,一言一行都流露出温和与从容,给人一种返璞归真的沉稳与厚重。在她脸上,再也看不到苛刻与严厉;在她身上,再也显不出浓烈与锐意。她也有热情,但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照顾家人的细致与周全;她也有追求,但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泽被晚辈的付出与奉献。活了大半辈子,她逐渐悟出了生命的纯粹与恬淡,匆忙的脚步缓慢了,急躁的性格从容了。跨过人生坎坷,历经世事沧桑,她渐渐活出了生命的佛性,慈悲为怀,笑看人间,洒落一地宽容。
浅秋的湖水是清澈的,天气转凉,燥热散去,湖水沉淀,呈现出伊人眼睛般的明净质地。浅秋的云朵是飘逸的,色如白绢,薄如细纱,摊在蓝天上,勾勒出赏心悦目的美丽。浅秋的气息是香甜的,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绽芳,瓜果飘香,五谷渐熟,酝酿着丰收的欣喜。熬过了人皆苦炎热、开轩纳微凉的酷夏,还未到梧叶送寒声、秋风动客情的残秋,漫步在浅秋,看竹影摇曳,观水杉耸立,细嗅一朵花,凝视一只蝶,自有一份气定神闲的悠然与从容。
秋色不深,秋还很浅。浅秋既没有盛夏的鲁莽与草率,也没有深秋的跋扈与凌厉。有的是一份随和、一份沉静、一份纯粹、一份超脱,有的是在刚柔并济、宽严适度中显现出来的悠游与从容。水静香自远,风轻月自明。浅秋是禅,需要去参;浅秋是道,需要去悟。最爱是浅秋,参悟透浅秋,也就明白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