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泻千里的嘉陵江,发源于秦岭起凤县,经陕西、甘肃、四川、重庆等地,一路滔滔注入长江。雨季时,江水咆哮,波涛汹涌,江面也变得相当宽阔,真有浩浩荡荡、汪洋恣肆的气象。而雨季一过,江水逐渐退却,江面开始变得瘦瘦的弱弱的,全然没有江的味道,倒像一条小河流。随着江面萎缩,两岸之间便露出一大片一大片浩瀚的河滩。
大部分河滩上,没有泥土覆盖。只有那些地势较高的河滩上,经过岁月的积累,才淤积起了些许泥土,形成少量的耕地,变成我们县城的蔬菜基地。而更多的河滩上,裸露着密密麻麻坚硬的石头。当地人俗称为鹅卵石。它们横七竖八、桀骜不驯、悠闲自在地躺在空旷的河滩上,仿佛自己就是这里当仁不让的主人。在大大小小鹅卵石占据的河滩上,偶尔可见一株、两株不知名的小草,它们拼命从鹅卵石的压迫下挣扎着挤出地面,给寂寥的河滩增添一些生机。
偌大的河滩,一眼望去全是鹅卵石,实在有些荒凉。不过,在相当长的岁月里,对于没有公园、没有广场可去的小城人,河滩也是放松心情的好去处。每年春秋两季,县城的中小学都会组织学生到这里开展春游、秋游活动。在唱唱歌、做做游戏之后,学生便自由组合,用早已准备好的锅碗瓢盆、米面菜肉,在河滩上垒石为灶。他们从嘉陵江中舀来水,点上火,不一会儿,河滩上便飘出饭菜的香味。
河滩,是鹅卵石的王国。不过,也有一种生命力极强的植物,会不时挑战它的霸主地位。这种植物的名字叫芭茅。整整一个冬天也没有踪影的芭茅,到了春天,一夜间就悄然无声、星星点点地出现在河滩上,顿时让荒凉的河滩焕发出盎然的生机。命运对于芭茅好像特别不公正。芭茅还没有完全伸展出它的身姿,雨季就来临了。一场接一场的洪水,不断冲刷河滩,芭茅自然成为洪水吞噬的目标。芭茅在洪水的消涨中,一会儿被淹没,一会儿被连根拔起。不过,芭茅并没有停止生长的脚步。在洪水泛滥中,它渐渐长高了,没过了人的身高。同时,芭茅的根悄悄在地下爬行,生长的范围也在不断扩张。由零散的一株发展到连片的一簇簇、一丛丛,大部分河滩上,都成为芭茅的势力范围。当秋天的脚步来临之后,遭遇百般摧残的芭茅,开始绽放它积蓄一年的娇艳。不几天,大片大片或洁白或紫红的芭茅花,风情万种地舞动在河滩上,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不过,在物资短缺的年代,人们并没有多少闲情逸致来欣赏芭茅花,人们更看重的是芭茅花的实用价值。很快,县城的居民纷纷出动,他们将芭茅花采摘下来,晒干以后,用来做枕芯。芭茅花做成的枕芯,既轻巧又柔和。附近的农民则将这些芭茅砍掉,用来当柴火。河滩上,又重新回到鹅卵石统治的时代。
长满鹅卵石的河滩,看似没有丝毫用处,但在鹅卵石的下面,还生长着一种奇特的小生灵。随着秋天的到来,雾也慢慢多了起来。几场大雾以后,县城开始有人结伴来到河滩上,寻觅一种黑乎乎的名叫屁巴虫的小东西。顾名思义,屁巴虫之所以叫屁巴虫,就是因为这小生灵会放出臭味。不过,生长在河滩里的屁巴虫,经过煎炒烹煮,可是一种香美可口、祛病健体的药用美食。它能够治疗膈脘滞气、脾肾亏损、元阳不足等,所以,屁巴虫又有九香虫的美称。人们每掀开一块鹅卵石,都会发出惊奇的叫声,招呼同伴,这里有一大窝屁巴虫,快来!夕阳西下时,人们才带着丰收的喜悦,哼着小调踏上回家的路。接着,从街上的某一间屋子里,会传出一股特殊的香味,飘洒在小城上空。这提醒着小城人,是捉屁巴虫的时节了!很快,河滩上的场面蔚为壮观起来,成百上千的人,蜂拥着聚集在河滩上,寻找这小小的屁巴虫。有的人似乎已经等不及回家享用这美食,就在河滩上支起灶,开始炒屁巴虫,然后掏出随身携带的酒,吃一嘴屁巴虫,喝一口酒。而小城的大街小巷,也会出现卖屁巴虫的小摊。有一段时间,当外地的朋友问小城有什么特产时,人们居然会脱口而出:屁巴虫!不过,秋末冬初捉屁巴虫的场景,已经在小城消失了。随着嘉陵江的梯级开发,电站上游曾经长满鹅卵石的漫漫河滩沉到了江面下,下游也因为修建河堤等,改变了面貌。于是,那河滩、鹅卵石,以及芭茅和屁巴虫,全都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