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首小楼理乡史，日历几号浑不知。忙不觉春今无事，忽见杨柳齐吐絮。”

世界上的许多美好往往是在辛劳过后的闲适时被突然发现而沁人心脾的。一个时期以来，我整理自己几十年来书写濮阳的著述，无暇他顾。昨日初步理出头绪，今日自然放松，徜徉河边湖畔，逐赏春光，心境大亮，于是有了上述小吟。

在国人心目中，春天到来往往是以绿上柳梢头为标志的。“新春偷向柳梢归”“柳梢听得黄鹂语，此是春来第一声”。在古代，柳、杨一家，是不怎么分称的，“杨柳春风绿万条，凭鞍一望已魂消”，杨、柳可互为代称，柳絮杨花也合为一体，皆以柳絮为名，以形容春景的美好。

春柳，是柔美的化身，是青春美女的象征。垂柳往往被比拟为美女秀发。柳叶眉，柳条腰，又用来比拟美女的文静和楚楚动人。杭州西湖有一著名景点叫柳浪闻莺，历来为靓女喜爱，和苏堤、断桥、三潭印月等一起演绎着西湖风光的明丽柔媚。酷暑中，在柳荫下乘凉，会让人倍感清爽舒适。中医学告诉我们，这是因为柳树的枝叶散发出的药素所致。左宗棠当年开发大西北，植柳三千里，被誉为西北天际的一抹绿云，人称左公柳。这些左公柳，成为左宗棠千古不朽的政绩。

还让人惊叹的是，柳木材质的柔一旦固化，就会变得异常坚韧，如千百年来作为百姓生活用具的柳筐、簸箕、笆斗等。笆斗帽曾长时间作为安全帽广泛使用，笆斗盾、笆斗甲，也曾在古战场上为战士护身。柳木案板最耐刀剁，一直是厨房菜板中的上品。人们做家具，喜欢选用水曲柳，因为它纹理悦人，做成家具后又极难变形。以前河道防洪堵决，首选的物料是柳埽，就是柳枝捆，柳埽不易被水冲散。

柳树，在中原的常见树种中最先发芽，最后落叶，为人们遮日挡风的时间最长。在饥饿年代，农历二月是青黄不接、让人最难熬的时段，这时长出的柳芽，可作食品供人度荒。柳芽还可祛风化疾，消炎解痛。而柳絮本就是一味中药，可医治痈疽恶疮。

柳树生命力极强。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它根本不需要人们刻意照料，截段无根无叶的柳椽往湿土中一插即可成活，所以人们栽植柳树苗叫插柳。柳树成材后伐去树干，用泥土将树根一封，第二年就旺长出一堆柳条，三五年就可以成材为柳椽，是百姓建房极好的椽子。上世纪后期，金堤河滞洪区我老家附近有几个村子，在筑的村防洪围堰上生发柳椽。成材后，卖出的收入作为村里公用开支，竟在几十年里没有向村民收过提留款。当然，这些村也没有因提留款而致农民产生矛盾的事件发生。

柳树有这么多与民生息息相关的特点，这就难怪我们的先人将它与温暖的家连在一起了。“柳”字与“留”字谐音。在古代，门前院内栽柳是一种普遍的习俗。崔颢诗作“柳垂金屋暖，花覆玉楼春”，将垂柳与金屋、玉楼并列，足见当时它在人们心中的位置。送亲人出门，迎亲人回家，常常在柳树下折枝相赠。我们读乐府和唐诗，会发现许多这样令人魂牵梦绕的佳句，如“灞水河边杨柳春，条条折尽为行人”，又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说的是离别时不舍的柔情；“家人折断门前柳”，讲的是对远去游子平安归来的期望。

我徜徉在河边湖畔的柳荫下，广阅散想，不觉艳阳西去，就驾车回家。途中忽见路旁一土丘上竟然也挺立着一棵绿荫如盖的劲柳，独出脚下憔悴的灌木丛林，生机骄人，乘风而舞。我停下车来，趋问在土丘上劳作的一位老者：“柳树一般喜湿，在这样的高地上为啥也能长得这么大，又这么旺？”我本来想得到的答案是这棵柳树品种好，或这个地方有地泉，哪知老者眯着眼，像哲学家一样拖着腔答道：“根深。”

望着这棵劲柳，品嚼着老者的哲语，日间所见的各样柳树，生来至今所见所闻的各样柳树一丛丛从心头掠过，忽觉醍醐灌顶。生命的美好，真的不是一个模式，也不该活成一个模式，有许多看似平凡困顿的生命，只要能活出个样来就不会让世界小视。许多人杰的成长如同插柳，开始无根无叶，却不计较脚下的土地是丰腴还是贫瘠，而是抓土生根，捕光长叶，主动努力去寻找养分，将根越扎越深，如此成就自己，怡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