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读书人,上世纪六十年代被聘请为民办教师。执教期间,他自编简易教材,办起扫盲夜校,每天晚上教村里的青壮年读书认字。村子里百分之八十的人他都教过。他教的学生中有好多人后来考上中专、大学,成为社会的栋梁之材。时至今日,一位当年想辍学被父亲劝返的学生,在闲谈中还提起父亲,说他的语文知识就是父亲给他打的基础,是父亲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逢年过节,村里婚丧嫁娶写对联、礼簿,人们都请父亲帮忙,村里人都叫他马老师。这,应该就是对他的最好奖赏了。
记得有一年冬天,父亲去洮坪林场打工,挣了点钱,买了些甜根子、杂粮,徒步背回家,以接济生活。到家时,他的脚打了许多血泡,后背磨得血红血红。即使这样,父亲还关心着亲戚朋友的生计。四叔长期生活在四阁山上,年迈体弱,又无子嗣,父亲就将他接到我家生活,精心照顾,为他养老送终。父亲还给其他几位叔叔钱、粮,帮他们渡过了难关。有个堂哥因生活所迫而早逝,丢下儿女无人照顾,父亲便把家里准备的棺木让堂哥用上,并叮嘱我们照顾堂哥的儿女都成家立业。提起此类往事,堂哥的儿女还念叨说:“六爷人太好了,对我们有大恩大德!”
也许父亲早年接受传统教育较多,他对子女要求很严,平时也很少跟我们交流。我们只有晚上才一起睡在一个大土炕上。他要求我们一般情况下不要上炕,不要坐正堂的椅子,他说只有长辈和客人才有这个特权。他常给我说的一句话是,学习一定要自己用心。
父亲除了备课教书,平时寡言少语,闲了写写毛笔字,或写几首古体诗,或干点家务活,或去侍弄庄稼,忙里忙外。也因此,我从小就学会了劳动,放毛驴,割草,打土粪,拔草,一些简单的农活、家务活我都能干。如果我有什么心事,就去给大姐倾诉,她是我最忠实的听众。大姐聪慧、手巧,缝得一手好衣服。我过年的新衣都是她缝的。妈妈经常有病,我看在眼里,却不知如何面对,只常常暗暗祝福她也能像邻家大妈一样身体健康。也许是因为母亲有病的缘故,也许是因为父亲的挫折遭遇,当我走向社会才慢慢知道父亲的用心良苦,他之所以那样严格地要求我,就是为了让我在未来的日子里能自食其力。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们家的生活条件发生了很大变化,我穿着白白的的确良衬衣,跟哥哥去县城上学。更高兴的是,我手里也有了零花钱,还穿上了皮鞋,骑上了红旗牌自行车。等上了高中,我的成绩日益上升,以往腼腆的我也慢慢变得大胆了。这一段时光,应该是我最值得回味的美好记忆。
高考时,我化学、生物考砸了,心理压力很大。父亲还拉着我的手说:“不要紧,你肯定能考上!”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被地区师专数学系录取。那时,父亲已病重,他用微弱的声音说:“你是咱家学历最高的,我和你哥都是师范生,你是大专生了,好好念去吧。”从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是多么想送我上学。去师专报到时,哥哥陪父亲看病,是姐夫把我送到学院的。一个大木箱子,一床被子,一个挎包,是我的全部家当。就是这三件家当,却如同亲人一样陪伴我度过了三年的大学生涯。离开家时,我含着泪水望了父亲一眼;到学校后,只能通信。记得上师专一个月后,父亲便永远地离开了我。
父亲离开我们好多年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是父亲的启蒙教育,造就了我如同他一样的刚阿性格,是父亲用智慧点亮了我的心灯,照耀我在人生的路上一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