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金堤

拐头河

□ 李红旗

拐头河不是一条河流,是一个水坑,坐落在村庄东头。

在北中原地区,几乎每个村庄都有这样自然形成的蓄水大坑。为何称其为河不叫作水坑?不清楚。可能是村民对河流有一种敬仰、崇拜的缘故吧,也许是基于“坑”字有晦气之嫌。

拐头河的入水口,用石头砌成,上宽下窄,村里人称簸箕嘴。顾名思义,其形状像簸箕一样。而且,设计和造型颇具特色,处处显露着民间艺术的魅力。三米见长的底部,条状石排列有序,纹理清晰,漫漫斜坡伸入河底,由于常年雨水打磨,光滑明亮。两侧围堵有大块青石,前脸首部立有方石立柱,上面盘坐着天狗、莲花等石雕,虽然历经多年风雨侵蚀,依然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细想起来,先人为了小小的排泄雨水设施,竟雕刻得如此精细美观,象征寓意中深含着淳朴的意念,令人叹为观止。

那些年,雨水较多。暴雨倾盆时,家家户户的雨水顺着胡同汇聚到大街,夹着树枝、粪末等杂物湍急地涌进拐头河。浑浊几日后,水慢慢变得清澈、透亮。再过十天半月,摇摆着细尾的蝌蚪游满河边,水草也露出了浅绿色的嫩尖。阳光下,涂染着红蓝颜色的蜻蜓争抢着随风摇曳的水草,晃荡出层层涟漪。岸边垂柳拖着长长的枝条,宛如少女在平静的水面梳理秀发。空荡一冬的拐头河波光粼粼,蛙鸣一片,开始撒起欢来。

岸上生长着很多粗壮的柳树、杨树和槐树。干渴了半年的树木紧紧围拢在河边,狠狠地把根系插进河底,贪婪地吸吮着水分。树荫下,排列着一长溜大小不一的洗衣石,光滑圆溜,在斑驳树影下,刻着乡村生活的印迹。

那个时候,村里没有自来水,村民都是挑水洗衣做饭,对水十分珍惜。因此,一到晴天,洗衣石旁就会聚集很多妇女。当时,洗衣粉还没有走进乡村生活,妇女拿来的是一种称之为洋碱的肥皂,虽然除脏效力低下,但它依然是乡下人去污除垢的主角。女人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题,张家长李家短,取笑逗趣,不停地发出阵阵笑声,把清凉的河水溅起层层浪花。树梢上的鸟在啼啭、蝉在嘶鸣,伴随着嘭嘭的槌衣声,回荡在空旷的水面上。顷刻间,岸边的树枝上挂满红红蓝蓝的衣服。这样的场景只有在拐头河的夏天才能看到,活像一幅诱人的乡村油画。

岁月在槌衣声中不知承载了多少乡村女人的憧憬和悲伤,演绎出了多少乡下人的喜悦和无奈。

孩子喜欢跟着母亲到河边洗衣服,无忧无虑地享受夏季的快乐。他们扯下柳枝,拿出备好的鱼钩,那种鱼钩是用缝衣针在煤油灯上烤红弯制而成的,挂上蚯蚓,远远抛去,静等鱼儿上钩。说来也怪,成群的鱼儿总是围着洗衣服的地方游来游去,经常用竹篮一捞,就有喜人的收获。

每逢母亲洗衣服时,我总是跟在后面。但是,母亲始终照看我很紧,不准我涉水一步。因为,在我两岁多的一个冬天,身着厚厚棉衣的我不慎滑入河里,路过的邻居把我救了上来。从那以后,母亲就把池塘、河沟,以及所有储水的地方与我隔离了起来。

可能我的命里注定怕水。渐渐长大以后,母亲对我和弟弟下河洗澡看管得很严。那个时候,男孩子放学后喜欢聚在一起到拐头河里洗澡,虽然堤坡斜度较大,水也是由浅而深,但是,有的孩子没有拼过水的柔性,再也没有走上岸来。因此,母亲习惯每次上学之前,用蓝色钢笔水在我和弟弟的肚皮上轻轻地抹上一道,放学后检查有无痕迹。这也许是我至今不会游泳的原因吧。

夏天的夜晚闷热闷热,但是,拐头河岸边异常凉爽。每到晚上,孩子们喜欢聚在一起,趴在簸箕嘴的青石板上,望着深邃的天空数星星,讲述着下地薅草时遇到的鸟啊、虫啊、蛇啊,以及无影无踪闹鬼的事儿。他们不知道宇宙间还有很多星体,更没有听讲过黑洞之类的知识,只是感觉躺在这里能享受到凉爽的夜风,驱赶一天的疲劳。感觉到万物在皎白的月光下归于安静和真实中。

那时,生产队饲养的牛马是田地里农活的主力。干了一晌活的牛马在入圈之前,都会被赶到河边饮水。饮水点靠近河边,地面稍微开阔。夕阳下,拥挤在一起的牛马挣扯着缰绳,仰着脖子,冲到水边。牛马是干净的动物,低下头饮水之前,会用粗大的鼻孔喷出气流,吹走水面上的漂浮物,然后才贪婪地吧咂吧咂地痛饮。喝一阵子,仰起头,深出一口气,再扎进水里猛喝一番,直到肚子圆溜溜,才慢腾腾地离开。有的牛很不讲究,一边喝水,一边噗嗒噗嗒拉出冒着热气的饼状粪便。它们没有顾忌,生理上随心所欲。

水面大鱼就多。在不经意间,拐头河出现了很多鱼。有人说,那天晚上下暴雨,飞来了大鱼。有的人不相信。不过,到了秋天,安静的河面鱼虾穿梭,招惹来了很多捕鱼者。有几年,拐头河里的水经年不干,也曾捞出一条几十斤的大鱼。无论怎样,鱼会在雨中飞行是真实的。

岁月飞逝,拐头河里的水越来越少,再也没有大鱼飞来的故事了。

再后来,一到冬季,水位就会急剧下降。凹凸不平的河底冒出的淤泥堆被仅存的河水靠拢着,再也看不到河水汤汤的场面了。即便这样,孩子也不会放过仅有的冰层,拿来铁锨、木凳,在狭小的场地上打滑溜冰。一个趔趄,仰面朝天,摔得再疼也不吱声。往往是一身湿、一身泥,伴着夜色回家吃饭。

北风再一猛吹,冰层也没了。仿佛水也怕冷,都躲进地下取暖去了。河底裸露出大片漆黑的淤泥,地皮龟裂,缝隙很深。这个时候,村民就会顺着缝隙往下深挖,一个个硕大的河蚌装进了筐里。村里人不喜欢那种腥气味,做法自然也不讲究,草草洗上一遍,放在锅里清水炖煮。河蚌个大,很费柴火,也很费时间。熟烂时,捞上来放进嘴里,柔软难咬,体会不到满嘴流油的味道,就会扔掉喂狗。上等食材就这样废弃在原始的厨艺中了。

水是鱼类的父母。水走了,它们也跟着走了。

拐头河在若干年前就干枯了。夏天仍旧把酷热送给岸边的人家,树荫依旧固执地聚拢在苍老的大树下,只是蝉鸣隔断了凉意,少有了乘凉人。

2020-07-14 □ 李红旗 1 1 濮阳日报 c63945.html 1 拐头河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