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金堤

父亲的情怀

□ 王敬方/口述 周进鹏 王要强/整理

今年8月23日,是我父亲王好德去世45周年的纪念日。1975年,他病逝于范县人民医院,走完了64载光辉战斗的一生。

父亲原名王相森,清丰县巩营乡理直集村人。参加革命后,他发现《论语》中有“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之佳句,与自己的理想追求很是契合,就改名为“好德”,以此自励自省,做一个积善成德的好人。

1937年,父亲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清丰县东北区委共产党员。新中国成立后,他历任清丰县公安局保卫股股长、溢洪堰派出所所长,四区(马村)党委副书记、书记,七区(固城)党委书记,原县财贸工作部第一副部长,原县畜牧局局长,原县发电厂党支部书记等职,是中共清丰县第二届委员会候补委员,曾到中共中央原华北局党校、原平原省立公安学校、原安阳地委党校进修学习,多次当选县(区)工作模范、先进工作者。因病离职休养后,他将在老家创办的100余亩苗圃无偿交给集体,实现了把一生献给党的誓言。

几十年来,父亲常被乡亲们和他的老同事、老战友谈起,让包括我在内的后辈倍感自豪和骄傲,也成为我工作和生活的一大动力。在教育岗位上兢兢业业奋斗近40个春秋,我已届耄耋之年。父亲虽然去世多年,但他的音容笑貌、革命精神、高尚情怀和对子女的严格要求仍萦绕心间,成为我和晚辈们的精神财富和美好回忆。

“我没你这个儿子,你也没我这个爹”

我的家乡理直集村位于清丰县巩营乡东北部,地处冀鲁豫三省四县交界处,是一个有着近3000人的大村。理直集村虽位置偏僻,却是周边地区较大的物资集散地,每逢农历初四、初九成会,方圆几十里的群众都到这里赶会交易,民间有“山岗理直巩家营”之说。我家祖辈务农,祖父王炳文是清末秀才,非常勤劳,家有耕牛,经营着二三十亩地,生活相对殷实,但也目光短浅、胆小怕事。

1911年5月4日,父亲出生。父亲8岁时,我的奶奶去世。作为长子,父亲从小就承担了家庭过多的责任。他中上个头,浓眉大眼,性格刚毅,很有主见。当时地方军阀混战、时局动荡不已,祖父希望他本分做人、少出风头。1927年,父亲第一次离开家乡,到25公里外的濮县(今范县濮城镇)五三工厂当学徒,学习打袜子、织手巾手艺。

1930年,经本族人介绍,父亲到河北大名县晶生织袜厂当工人,挣钱补贴家用。大名七师是直南革命策源地。受到与我家有着亲戚关系的大名七师学生刘镜西(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原北京政法学院党委书记、北京市原高等教育局局长等职)影响,父亲的觉悟得到提高,逐渐向党组织靠拢。1933年,父亲回家创业,利用农闲打袜、卖袜。1937年,经刘镜西、王鸿魁介绍,父亲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走上了革命道路。经查阅父亲档案,其在入党动机中写道 “为了抗日,追求平等”。在刘镜西晚年的回忆录中,有多处提到父亲参加的抗日活动。

抗战初期,日伪、痞匪、汉奸在理直集村十分活跃,各种关系错综复杂,是敌我双方争夺的要地。仅在理直集村周边,就分布着观城、仙庄、千口、韩张、柴庄、老化里等多处日伪军据点或炮楼。父亲是村武装委员,我家是党组织的秘密联络点。父亲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加入抗日救国会、农会等组织,除宣传党的政策、发动群众外,还负责搜集、传送情报。为便于藏身、储物,我家在翻盖西屋时,有意在北墙外加盖了一道墙,中间是只能容下一个人的狭窄空间,从屋顶放下梯子才能进去。父亲非常注意保密,在家里从不提工作上的事。母亲虽担心他的安危,但也热心支持父亲的工作,经常配合他做工作。

为便于活动,父亲以卖袜子为掩护,经常奔走于清丰、南乐、大名、莘县一带,传递情报,张贴传单,历经各种艰险。一次,父亲在莘县王庄集镇一带活动,当晚住在了地下联络员家里。没料到,日伪军半夜突然进村搜查。惊醒的联络员急忙让父亲从后墙跳出,并躲进墙外的玉米秸秆垛里。狡猾的敌人打着手电筒四处搜索,当发现联络员的被窝两头都热、墙上挂着两顶帽子时,心生怀疑。好在联络员反应迅速,回答又滴水不漏,这才化险为夷。

父亲张贴传单很有一套。传单在小粗木棒上裹着,糨糊在大口袋里装着。深夜,父亲一手抹糨糊,一手快速滚动小粗木棒上的传单,动作娴熟麻利。在大名期间,他借宿在此经商的本村族人家里。一天,父亲贴传单的事被族人知道了,他大发雷霆:“好德,你怎么干这事啊!一夜间满城的传单都是你们干的?这可是要杀头的!你家有吃有喝,你千万不能连累我呀!我这里不能收留你了,你马上走吧。”

有段时间,父亲在南乐县韩张镇以卖洋火(火柴)为掩护,暗中与当地党组织联系。天有不测风云,由于洋火在当时属于禁卖物品,一次,他的洋火摊被突来的日伪军收缴。洋火再贵也不心疼,他着急的是其中一盒洋火两层底面中间的情报。为找回这个藏有情报的洋火盒,他冒着危险,找到在韩张镇有点名望的亲戚。不明原因的亲戚凭自己的影响力,帮父亲要回了洋火。好在藏着情报的那盒洋火还在,情报没有落入敌手。

长期的革命斗争,使父亲练就了一身跑腿工夫,善于夜间长时间奔走,一般人都撵不上他。一次,他接到任务,半夜到南乐、清丰交界处的南清店日伪军炮楼周围埋地雷,以震慑敌人。从理直集村到南清店村有20余公里,父亲带领队伍准时到达并完成任务。父亲后来回忆说:“那次太可怕了,埋的都是地雷,时间又那么紧,稍有不慎,别说炸敌人了,可能自己的命就保不住。”从南清店村回家途中,他们又绕道马村乡白马杨村,趁着夜色割掉了日伪军好几捆电话线。

解放战争时期,父亲历任三区(仙庄)联合会组织委员、信贷所主任、副区长。父亲的革命行动引起反动势力的仇视。他们对父亲恨之入骨,扬言要他的命,并几次雇佣杀手阴谋杀害父亲。因父亲在村里和周边威望较高,总有内线提前告诉家人,让父亲能提前做好防备。一次,本村几个面目凶恶的匪痞敲门找我父亲,有些革命经验的母亲说他好多天都不在家了,他们才悻悻而归。其实那天父亲在家,就躲在西屋夹层中间。

一家人因父亲从事革命而天天提心吊胆,最先受不了的是我的祖父。本村地主对祖父进行威胁,并动员祖父让父亲投敌。在祖父看来,父亲加入共产党、参加并领导革命,打破了他平安的生活,是大逆不道、引火烧身,辱了他的脸面。他没少与父亲争吵、搞摩擦。他当面教训父亲:“我没你这个儿子,你也没我这个爹!”看到父亲铁心跟党走、干革命,为保家人平安,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天,他走在大街上大声反复吆喝:“我不当王好德的爹了,我不当王好德的爹了。”全村群众到街上看热闹,也没有动摇父亲的决心。祖父到死都没再搭理我父亲。

“苗圃不是咱家的,我死后要无偿交给集体”

常年在外革命和工作,父亲患上了严重的胃病、肺结核等多种疾病,但他仍坚持带病工作。在组织关心下,他两次到原河南省结核病医院住院治疗,病情才有所好转。1961年5月,父亲调任筹建中的清丰县发电厂党支部书记。这是清丰县第一座火力发电厂,筹建任务非常繁重。1964年,他感到身体条件无法胜任重任,就向县委提出申请,要求离职休养、回乡务农。请求得到批准后,他便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返回故乡的土地。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他计划一边养病,一边为村里干点事。回乡不久,他就向村党支部申请,利用村东北的大片盐碱地改良土地、建设大型苗圃,为改变家乡面貌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经同意后,他在苗圃靠路的位置建起一间土砖混合的小屋,建房材料都是他从家里拿的。哪块地育树苗,哪块地种果树,他心中都有规划。他不向上级伸手,用自己微薄的工资购置苗圃急需的树苗、果苗、树籽。他也不占用村里青壮劳力,发动家人和村里有劳动能力的老年人自力更生,扫榆钱当树种,剪柳条做树苗。几年下来,苗圃渐渐有了起色。

建苗圃之初,他就与家人约法三章:家里人跟着我干活,没有沾光的份,干活还得带头干;苗圃有了收成,家里人不参与分配。果树刚有收获,他就向全村群众免费分发。现在村里仍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又大又圆分给老年,又青又硬分给青年。在满足苗圃自身使用后,他还向群众无偿提供树苗。

除病重住院外,父亲在苗圃度过近10个春秋。他白天劳动,晚上看护,除回家吃饭外,很少回家。果树进入采摘期后,他就让母亲送饭,吃住在苗圃。在他的精心养护下,苗圃规模越来越大,林果品种越来越多,杨树、槐树、苹果树、梨树、桃树、杏树、核桃树、花椒树等应有尽有。一块长不好庄稼的盐碱地,逐渐发展成林木成行、果木繁盛的花果园,成了村里群众最愿意去的地方。

父亲回乡不图报酬建苗圃、惠乡亲的事迹传开后,很多村的干部群众前去苗圃参观。县里还在村里专门召开先进典型会,夸赞父亲是焦裕禄式的好干部。

父亲病重期间,再三嘱咐家人:“苗圃不是咱家的,我死后要无偿交给集体。”父亲去世后,我们家没有占有苗圃的一草一木,全部交给村集体,替父亲完成了最后的心愿。

父亲对我们兄弟姊妹五人要求严格,鼓励我们多劳动、多干事,少说空话,用双手改变生活。他最痛恨拉关系、走后门,沾公家便宜,搞不正之风。五个子女,他一个也未安排工作或打招呼、求照顾。我的大姐、二妹嫁给了邻村一般农民;我通过上学、考试,走上了教育岗位;我爱人一辈子在农村务农;两个弟弟通过参军、转业,才有了一份工作。后来,我们弟兄三人才入了党、走上基层领导岗位。

“俺家的东西会长腿”

父亲有大爱之心和群众情怀。在家休养期间,正值国家困难时期,他把群众冷暖挂在心上,利用自己的条件和一技之长,为乡亲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

他会拼装收到一两个台的简易收音机,做好后都送给街坊邻居。他带领大家制造风力水车,以风力作为动力,把河里的水提上来浇灌农田。当水车安好出水时,村里一名伤残退伍军人想试试水车有多大劲,竟把拐杖挂到水车上,差一点被水车带上去。他下来后直说:“好德叔造的风力水车,劲儿可真大呀!”当时,这架风力水车解决了村里40余亩土地的灌溉用水问题。因为它,公社不少干部群众去村里参观。

看到村里还有一些群众生活困难,父亲在组织大家自救、争取上级援助的同时,也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我家人多,生活也不宽余,但他还是把家里人正盖着的被子、正穿着的衣裳及缸里的米面,送给急需的乡亲,帮他们暂渡难关。当时年龄尚幼的三弟说:“俺家的东西会长腿。” 一些老人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共产党能不胜利吗?你看你爹跟共产党多一心啊!啥事儿都装着共产党、想着老百姓,把家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了人家。”因为父亲的善举,乡亲们都说共产党好、共产党培养的干部好。

一个人为党和人民做了好事,党和人民也不会忘记他。父亲去世时,县里来了很多前去悼念的领导和县直机关、乡镇的代表,100余个花圈排成了长龙。全村人也都为他送行。我还记得县领导在悼词中这样称赞父亲:“王好德同志是个优秀共产党员,一心为公,一心为民,一生不计名利得失,是全县干部群众学习的好榜样。”安葬那天的情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父亲虽去世多年,但他的事迹仍在家乡流传。我也经常教育晚辈,一定要把父亲的事迹传下去、精神继承下去,把自己的才干全部献给党和人民。

2020-09-08 □ 王敬方/口述 周进鹏 王要强/整理 1 1 濮阳日报 c67516.html 1 父亲的情怀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