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晒制外婆菜的传统。
每年夏天,几乎家家门外都会摆上大竹筛,铺上切得很碎的豇豆、空心菜、萝卜叶等蔬菜段,晒得半干后,边用筷子塞入塑料瓶,边不断压紧实,整个瓶子按着硬邦邦就可以盖上盖子装下一瓶,全部压好后,放到冰箱保鲜层或阴凉通风处,半月后就可以食用了。
似乎外婆菜在老家这里跟外婆没有太大关系,老家方言管这叫“杂菜”,据我猜测,“杂菜”或许指用于晒制的菜种类很杂,或许又指烹调时把晒好的不同菜混杂在一起食用,“杂菜”或许更能体现外婆菜的实际意义。
外婆菜和梅干菜还不一样。梅干菜需要不断蒸制不断晒干,要做到所谓“九蒸九晒”才会有独特的风味。外婆菜却很简单,把晒制的菜洗好、切碎,早上太阳出来,摆出去,只管晒就好了,傍晚太阳落下,收进来,只要地方干净,随便放屋子哪里,太阳大、温度高,两天就差不多了,用手抓一把,紧紧一握,干干的还有点潮潮的,就是最好的状态。
开封成品外婆菜最需要注意,因为菜压得很实,留有水分便于发酵,盖子又密封得严实,会在瓶子里积累大量的气体,瓶子已经肿胀得很大,似乎一不注意就要爆掉。母亲每次开封时,直接用菜刀刮几道口放气,但也有拿不准的时候,瓶子刮一道口,直接炸掉了,菜撒了一地,或者看着瓶子不肿不胀,想着吃不了那么多,从瓶口直接倒一餐的量出来,剩余的放在瓶子里下次还可以吃,哪承想用力一拧盖子,“砰”的一声,半瓶菜直接喷到了厨房的天花板上,只得拿蛛网扫帚把菜扫下来。
过了开封这一关,才真正可以吃上外婆菜了。我最爱吃豇豆外婆菜,母亲每年夏天都会晒很多。没胃口时,放青红辣椒炒一碗,又酸又甜很下饭。嘴里没味道,吃什么都感觉很淡时,和着鸡蛋花煮汤,酸香浓郁,几碗下肚,像给嘴洗了个澡,什么滋味都尝得出了。要是家里忙不过来,没时间做饭,蒸米饭时,把几种发酵好的菜混在一起,伴着猪油渣,放点盐、味精、酱油和家乡特有的山茶籽油,最后在最上面撒一大把豆豉和干辣椒粉,饭熟了,菜也熟了,家里一人用汤匙舀两勺,就可以拌一大碗饭,省事又下饭。
记忆里或许外婆菜真的和外婆家有关系。外公在世时,爱种菜,因为母亲嫁的近,外公隔一段时间就会骑上他的老式黑色自行车给我们送一大麻袋菜,经常吃不完,母亲就把这些菜做成了“杂菜”。现在舅舅接过外公的土地,也种了好多菜,舅妈隔一段时间也会骑辆黑色小电动车给我们送几大袋菜,还是吃不完,母亲依然把这些菜做成了“杂菜”,家里吃不完的各种蔬菜,用不完的山茶籽油,都是从外婆家而来。
我理解的外婆菜,大概不是某种菜,而是某种朴实的情感,是日常某种真切而真诚的关心,尽管这种关心只是那么几句“自己种的,都是有机肥,更健康”“我这里有,不要买”,尽管生活条件很好了,还总是固执地惦记着吃不吃得好,吃不吃得健康,可以少买点菜,少花点钱,尽管这种担忧在我们这种物质充盈条件下成长起来的一代看来,似乎太过多余,可从父母辈那一代来说,吃饱就是一件大事,我也终于理解外婆菜无疑是最体贴最长情的陪伴与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