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临近清明，乌鲁木齐竟也洒起了渺渺小雨，窗外嫩芽新抽，在外求学的我，也不由怔怔出了神。

我的四爷爷，在我回到家的前三天去世。上天仿佛总好制造这样的遗憾，让我失约。但我不会忘记那个朗月临空的夜晚。

那时距高考不足百日，压力之迫，以至于人的感觉都愚钝起来。我接到四爷爷电话，他已与病魔抗争日久，在郑州治疗。他打电话是为了鼓励我的，受此挂念，我自也很是感动。我告诉他，我很想去看他，但他说自己情况尚好，况且时间也不容许。可若我知后来之事，不顾一切，我也是要去的。

于是，我便与他约定，我高考完一定要去看他，他也要养好身体，等着我。语至此，泪已有奔涌之势，不能再说了。

电话挂断，只留空荡的铃声回响。我耳中老人略带疲惫的声音仿若还未散去。淡淡的月光洒在我肩上，我看着窗外，树叶哗啦作响。

父亲说四爷爷一向节俭，却唯独疼我。小时候玩游戏卡顿，想充会员，父亲甚觉浪费，我四爷爷便为孙儿慷慨解囊。上年的大年初一，家人们都火热地讨论我能上个什么大学，四爷爷却叮咛我要照顾好身心：“小儿，高考只是个节点，咱们只要有那个心，一直走下去，就行了，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嘛。”

可惜月有阴晴圆缺，高考的前几日，抢救发生了意外，他变成了植物人。我很遗憾，没能让他看到我三年努力得到回报的那一天。得知消息后，我沉默良久，最后只是对父亲说：“带我去看看他吧。”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摸着他干瘦的手，我多希望他能醒来。

或许是命运之流水无可寻踪吧，在我过年返乡的前一天，他最终离开了人世。印象里那个清瘦矍铄的老人，变成了家乡田地上的一个小土包……

父亲，他总是可惜，觉得四爷爷这一生有些短。父亲是长孙长子，四爷爷是曾祖幼子，父亲自小便与他在一块，如是而有此感吧。

四爷爷小时候也是很淘气的，姑奶奶担心他的安全，总是锁住大门，不让他出去。人的遗憾，或就来自这些地方吧，他们是那么好的姊弟，最后却因为各自性格，起了不少矛盾。

身为孙辈，我不太清楚个中缘由，我有时只是想：

哦，四爷爷，最后的时候，你是否闪过念头，想不该让姐姐生气，毕竟她那么舍不得你；

哦，姑奶奶，你是否后悔，没有再宽让弟弟一点，毕竟看到他垂危时，你那么伤心……

除夕夜，我们一家又站在了田间地头。父亲他们放了很多烟花，说最后再让四爷爷看看。临走，父亲拉着我跪下来，说再给你四爷爷磕一个头吧。

故乡的土是那么厚重，却又不干硬，像一双温暖宽厚的手将你托起来。

父亲抬起头时，借微弱的火光，我看见，他已是泪流满面。

“儿子，这是我的四叔，你的四爷爷啊。”

恍惚间，我好像又看见他，曾经对我说：

“小儿，这是我的大哥，你的爷爷啊。”

很多西方人惊讶于中国人不信神。其实，某种程度上，对很多中国人而言，祖先就是他们的神灵，而那片安葬着亲人骨肉的土地，就是可使他们安宁的神殿。父亲在极度劳累时，总喜欢回家乡待会儿，大致也是如此吧。

今年年初我与兄长同去龙门石窟，天还略寒，却已有点点葱绿，河南的春天，在那时便要来了。

伊河从中静静流过，此景下，兄长问我有无什么想说的，我想了想，说：“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枝繁不争奇，争的是生生不息。”

这句话是四爷爷送给我的，我又念出，借此祈愿他的在天之灵安神净宁。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总经历离别与新生。

四爷爷的孙女，我的妹妹，也快两岁了。

清明落下的雨滴，把对亲人的思念带进土里。

被大河怀抱的人们啊，思念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