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忠鸿
昨夜一梦,又见有人来问“常医生在家吗”,父亲忙碌的身影,又现眼前。
父亲十四五岁外出学医,师从濮阳专署冯蘭馨大夫。当时西医很少,是通过教会的途径才有了学习的机遇。当时家里贫困,给父亲带一床被褥都作难。从学医到从医,从内黄到濮阳再到内黄,从专署医院到联合诊所,从干部下放到亦医亦农,随着时代变化,父亲经历了很多次身份转换,但一世行医至年近八十仍孜孜不辍,为无数病患解除痛苦,深受人们尊敬!
小时候,我常见到有人找到家里求医问药。患者既有我们周边的,也有远路的;既有看常见病的,也有专门来看眼病的。因为父亲不仅能对眼科疾病保守治疗,还可以做白内障、翼状胬肉等手术。有的病人或其家人对父亲的救治很是感激,要与父亲交朋友,掏心掏肺地说话聊天。年幼的我在一旁听着,逐步增长见识。记得一位姓白的叔叔说道:“人生一世,孝敬父母如同还债,养育子女如同放贷,咱怎么能不还债只顾着自己去放贷呢!”朴实无华的话语,由浅入深的道理,滋润着我们、激励着我们。
父亲行医,处处为病人着想,从来不开大处方,给病人增加负担。能保守治疗的,不做手术。路途远来往不便的,就安排住在我们家里。谁家有困难了,没钱拿药,父亲从不因此耽误给病人治疗用药,欠费的处方另挂着,都是乡里乡亲的,有钱时再送来。也有个别人年底还不清账的,新年一过,父亲就把欠账的处方销毁了,从来不去要账。
父亲对我们家教严格。因为收入有限,家里孩子多,开支大,父亲教育我们不要与别人比吃比穿,要比学习、比进步,以成绩优秀为荣、落后为耻。刚上初中时,我十一二岁,曾经与同学打架,父亲知道后很生气,对我讲“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初中生咋还能打架呢?我很是惭愧,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跟人打过架;偶尔有点争执,也都是先反思自己、检讨自己。
父亲对孩子要求严,对自己要求更严。父亲不吸烟,很少喝酒,对病人细致、周到、严谨、认真,从来不负病人所托,行医六十多年,从来没有发生过医疗事故。病人一到,正吃着饭也要放下饭碗给病人看病拿药,生怕耽误病人病情,因而很受乡亲们尊重。
父亲虽然对我们家教严格,但对子女的爱是无私、博大、深厚的。在教育上,全力支持,我们姊妹五个都接受了高中或高中以上教育,在他的同龄人当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很少。父亲有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他开的处方中文规范、英文简洁,以身示范,为我们树立了书写规范。我们兄弟三个,到结婚年龄,父母亲都给准备了房子;后来,父亲来濮阳住了八九年了,还时常惦记着回老家修缮房子。
父亲一生节俭。经济条件紧张时,自不必说,父亲尽力张罗。那些年,他每年都外出籴粮食,以免让老人孩子受冻挨饿;改革开放之后,经济条件好了,子女逐步参加工作,父亲也落实政策有了退休工资,但俭省节约生活惯了,父亲仍然是能省则省。
年迈的父亲,患了老年痴呆症。1997年春天,父亲得了脑梗死,出现脑萎缩。当时他才62岁,面对这个检查结果,我很难过,那么干练利索、一天到晚忙个不停的父亲,怎么会得了这个病呢?从那之后的28年,从来没有让父亲停过药,并尽量用好药,血压控制得较好。但是,由于长年吃药,他因高血压肾病几次住院,老年痴呆症也随着年纪增长日益严重。由于给父亲佩戴有能定位的儿童手机,总算没有让父亲走失了!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他对反反复复的核酸检测不以为然,曾经几次自己坐车回老家,但是走到濮阳与内黄交界的皇甫就过不去了,我一次次地开车接回来;趁疫情管控放松的时段,再跟父母回去,缓解一下他对老家的惦念。父亲的痴呆还体现在不服老上。三年前的夏天,他还曾经凳子摞凳子上到房顶上摘丝瓜;若是一脚踏空,可就不是现在的慢慢老去、寿终正寝了!
近些年,父亲嗜睡,经常是一推饭碗坐沙发上就打瞌睡,到最后吃着饭就睡着了。临终住院出现了肾衰、心衰、肺部感染、消化道出血、脑梗死等多种合并症。从医院到家里,每天吸氧、输液,直到最后喂饭不知道吃了,水也不会咽了。我们姊妹几个和母亲日夜值守、陪伴左右。其间,父亲大小便失禁了,也从来没有让他睡过湿被窝。腊月十六凌晨,父亲在家人陪伴下安详地与世长辞,享年90周岁。虽然是高寿,但父亲的离去,还是让我们心痛不已!每当回想起父亲,多想再和他一块儿去公园走一走、回老家转一转,哪怕是再一起吃个饭、洗个澡、泡泡脚。然而,这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这一切,都已化为思念、成了记忆、成了梦境!
爹,若有来世,我们还做父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