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金堤

又到春天,再次想起小区内的三棵柳树。

记得十二年前第一次走进小区,目光就被那三棵柳树吸引。虽时过多年,但想来还如昨天。远远望去,那一抹赏心悦目的绿意,那一片随风摇摆的枝条,以及那随遇而安的生长态度,那吟风弄月的闲情逸致,无不增添着我对小区的喜爱与亲近。三棵柳树长在居委会大门的南侧,周围是水泥和红砖铺砌的地面,所以它们并不能像在泥土地上那般惬意生长。树干苍老斑驳却不粗壮,树枝随风拂动却不茂盛,中间一棵因为扎根太浅还被风吹得向西北倾斜。但就是这么三棵并不茂盛的柳树,却给了我一种回家的感觉。

刚结婚那一两年,没有抚养孩子的辛劳与牵绊,和同事朋友的交往就频繁些。妻子也热情好客,我们经常邀三五好友来家小聚。好友走进小区打电话问家的位置,我和妻子便以三棵柳树为标志相告。等好友走到柳树下,打开窗户一招手,他们就能看到。久而久之,朋友都知道我们家楼下有三棵柳树。一日酒后激动,我把QQ昵称由不会游泳的鱼改成了三棵柳树,一好友上线发现我的昵称换了,开玩笑问:“怎么不当笨鱼了?”我回:“谁让咱大隐隐于市,还能‘榆柳荫后檐’呢?”好友马上发过来一句:“你就酸吧,别喝二两小酒摸不着家门。”我微微一笑,索性将酸腐进行到底,说:“摸不着家门,就醉卧柳藤荫下,等媳妇出来拉我。”

能醉卧柳藤荫下,也是一种享受。城市又不像农村,到处都是柳树。农人多会营生,房前屋后,见缝插针,多植柳树。原因有三:一是柳树生命力强,易成活;二是柳树树干直,材质好;三是柳树味清新,不招虫。每年东风送暖,大地回春之际,农人趁柳树还没有长叶,从大树上选择几根手腕粗的柳椽砍下,削去旁枝往土里一埋,浇两桶水,过一段时间,柳椽就能奇迹般地成活,发出一蓬细嫩的枝条。到第二年春天,柳树根扎牢了,在春风中摇一摇头,那些蹿出的枝条就能迅速成长;等再过两年,就能再次砍下来一些埋进土里,继续新一轮的繁衍。柳树易活,农人勤快,即便是新建的院落,不消几年,房前屋后也能长满柳树。新宅基地土质肥沃,树的生长更是茂盛,不消农人过多操心,十年后准能成材,刨下建房起屋时做梁檩或者嫁女娶媳时打家具用。哪像眼前这三棵柳树,卑处城市一隅,缺土少肥,缺风少水,枝柔叶弱,无限憋屈。

两年后,儿子出生。小家伙午休时不睡觉,可着劲闹腾。妻子晚上搂着他,休息不好。为了让妻子补充睡眠,我便抱着儿子来到楼下。小区是老小区,没有绿地和花草,炽烈的阳光照到水泥地上,泛出一片灼热的白光,唯有三棵柳树下,有一片可供驻足的绿荫和清凉。我或是抱着儿子坐在柳树下的简陋石凳上,或是用童车推着他在树荫里走动。长长的柳枝垂到我的肩头,引得儿子伸手去抓,树上偶尔响起一两声蝉鸣,用无限拉长的声音牵住儿子的目光。柳树照亮了儿子的眼睛,也染绿了他的童年。

城里的冬风并不凛冽,不能把柳叶全部吹黄吹落,而是常常把绿叶吹干,将绿色锁在一片片干叶子里,等待着雪花的降临。雪落在柳树上,绿白掩映,满眼清新。待到雪越积越多,柳叶承载不住,便和积雪一道落下。行人踏过,绿意渗入雪中,积雪便也染成了绿色。树上只留下或深或浅的褐色枝条,随着冬风飘荡。来年春天,北风停了,但风吹的姿势还在,细长的柳枝一律往南斜着,弯出一道道舒缓的弧线。春天倒南风,南风逆着北风吹,那些风干的枝条早已习惯了北风的方向,失去了韧性的身子在南风中扭不过弯,便会被风刮掉。剩下的枝条在春风中渐渐苏醒,吐苞生绿,重新抽出鹅黄的嫩芽,在春风吹拂和春阳沐浴下,再一次舒展身子,伸长,变粗,迈入一个新的生长周期。

七年前,居委会翻修,因为影响施工,北边那棵柳树被齐根锯掉,中间那棵朝北的一个大树杈也被锯掉,南边那棵在一个冬天被寒风吹折一个树杈,顺带揭掉一大块树皮,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岁月悠悠,地贫土薄,这两棵劫后余生的柳树在岁月深处无声地诉说着生长的不易。有时儿子和小朋友在树下玩,要我从树上折根枝条编帽子或是给他们当马骑,我看着瘦弱的树冠和稀薄的绿意,心中满是不舍。

儿子上二年级了,开始背诵贺知章的《咏柳》。为加深印象,我指着这两棵柳树给他现场讲解。可惜柳树立足于一米见方的土地,虽然努力汲取养分,生长仍是力不从心,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枝条勉强能称得上碧绿如玉,但绝无“万条垂下绿丝绦”的盛况。周末带儿子去濮水公园,儿子指着河边的柳树说:“这才是真正的‘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呢,比小区里那两棵柳树好看多了。”可不是!我听后心生感慨,这两行柳树长在河边,得风得水得阳光,枝条纷纷垂下,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飘荡。看来生长环境决定着未来真是一条真理,连树也概莫能外。

前年3月14日中午,我下班回家,一进小区就感觉不对劲,通道上空空荡荡,再也看不见盈眼的绿意。原来小区要进行改造提升工程,这两棵柳树因形象不佳有碍观瞻而被锯掉。树身已经被截断拉走,碎枝和嫩叶散落一地。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在一旁深表惋惜。一群穿着校服的小学生正堵着居委会的门强烈抗议,儿子也在其中。他们的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冒着火。我好说歹说把儿子劝回家,儿子眼中噙着泪说:“刚过完植树节他们就砍树,一伙‘光头强’,迟早要受到惩罚!”任我百般讲道理,他也难以平静。唉,这也难怪,儿子是在柳树的陪伴下长大的,九年了,就是石头也会伴出感情来,现在树猛一下被砍去,他自然难以适应。其实难以适应的又何止他一个人,每一个熟悉了柳树相伴的人莫不怅然若失。

小区内再也看不见柳树了。一连十几天,每次走到楼下,看着两棵水桶般粗细齐着地皮的惨白树桩,心中就生出一股难言的惆怅。

现在,新建小区内栽种的都是冬夏常青的景观树,不知道还有没有哪个小区会栽种柳树。专家说,柳树不适合做景观树,一到三四月份,柳树开花吐絮,影响人们出行,对眼睛和呼吸道也有很大的危害。专家的话不无道理,但我还是难以释怀。和一个事物处久了,这个事物就走进了生活,猛然间失去,自然难以释怀,更何况失去的是日夜萦绕着我乡愁的柳树!再过几天就是清明了——清明时节,天清地明,万物复苏,气候转暖——想到楼下东风吹来,树桩无语,小区内楼房破旧,再无绿意,心中再次滋生一股挥之不去的惆怅。于是,打开电脑写下这篇文章,也算是对三棵柳树的一份纪念吧。

再见了,柳树,但愿来世你能立身湖滨泽畔。

2018-03-27 1 1 濮阳日报 c9541.html 1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