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回乡下陪父母小住,秋日的太阳还施展着余威,有些热。下午与父母在院门口纳凉闲聊,不知不觉,天已向晚。父亲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说:“六点了,该做饭了。”母亲则扭头看了看影壁墙前小花坛里的花,说:“就是该做饭了,烧汤花都开了。”
烧汤花,这蕴含着朴素乡村韵味的名字,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它就像乡下的孩子,皮实好养,一点儿也不娇气。房前屋后,墙角处,篱笆边,都能看见它的影子。它选好一块地方便牢牢地驻守——种过一年,第二年根部就会再发出新芽,落在土壤里的种子也会在来年长出很多小苗,最后连成一片。我家影壁墙前砖砌的花坛里总有几株烧汤花,年年如此。春天生出得太多时,母亲还要间去一些。
小时候农忙时,家里其他人都下地干活,留我一人在家做饭。临下地前,母亲总嘱咐我:“烧汤花开了,你就开始做晚饭。”那时乡下没有钟表,烧汤花一开,没多久天就黑了。父母兄长回家,我也把饭做好了。下午的前半晌,不管是和小伙伴疯玩,还是写作业,都很心安。可到了后半晌,心中总惴惴不安,唯恐错过了烧汤花开的时间,做饭迟了,在田里劳累的家人,回家吃不上现成的饭菜。于是,常常拎一只小凳子坐在烧汤花前仔细打量着它,静等它开放。
烧汤花的枝株高一米左右,对生卵形的叶子,绿绿的,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你挨我挤,没有一点儿空隙,仿佛收纳了一夏的清凉。烧汤花的茎直立而多分枝,一个枝头簇生数个花苞,花苞外衣里长出花筒。花筒的顶端稍鼓,是待放的花苞。待放的花苞两头尖尖的,中间饱满欲裂,形状如同枣核一般。等到绽放,紫色的五片相连的花瓣,加上略长的花筒,好似一个高脚杯,高挑而优雅。花朵的中心,簇生着数根浅红色的花蕊。蕊丝细长,长短不一,调皮地伸出花外,好像在打量尘世间的风景。微风吹来,烧汤花纤细的茎,顶着大大的喇叭形花瓣,随风摇曳,似不胜风力的娇羞,让人不禁心生爱怜。
儿时的我,常爱坐在烧汤花前,与烧汤花窃窃私语:烧汤花,你是与太阳公公前世结下了恩怨,害怕太阳公公,单等太阳公公下山你才肯绽开笑脸的吗?还是你喜欢上了那天边飞来的晚霞,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与它约会?还是为了让劳作一天的农人,傍晚回到家时看见你开得正艳的面容,丢掉一身的疲惫?我小小的脑海中实在寻不到烧汤花为何只在傍晚才开放的原因,欣赏烧汤花娇艳的同时,浮想联翩,早已忘了坐在烧汤花前的初衷。为找不到问题的答案所困,为烧汤花的美丽所迷,烧迟了饭,是常有的事。
长大后才知道,类似牵牛花的烧汤花,有一个典雅的学名——紫茉莉。知道了学名,看书时就很留意。闲暇时翻看《红楼梦》,才得知母亲和我所钟爱的烧汤花,还曾在《红楼梦》里提到过:
《红楼梦》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中,因平儿被王熙凤和贾琏冤打,宝玉让平儿到怡红院中理妆,所擦的粉就是紫茉莉的粉。宝玉说,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成的。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摊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肌肤,不似别的粉青涩滞重。
真没想到,烧汤花黑不溜秋的种子,竟是养颜的宝物。等查了网络,又了解到烧汤花的花可制作花茶;根、叶可入药,治腹泻,活血化瘀……
啊!烧汤花不仅美丽,还有这么广的用途,这是我先前没想到的。望着眼前秋日里依旧盛开的烧汤花,不禁想起了已故的老祖母,耳畔响起小时候祖母曾经讲的关于烧汤花花期长的传说。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百花仙子为了便于管理各种花卉,召开了一个百花大会,让众花卉选择自己喜欢的时间绽放。很多花卉都选择了在太阳公公温暖的阳光下竞相开放,唯独烧汤花沉思不语。月亮婆婆好奇地问烧汤花原因,烧汤花说,别的花都去陪太阳公公了,我怕月亮婆婆寂寞,我甘愿陪着月亮婆婆。烧汤花的话打动了太阳公公与月亮婆婆的心,也深深地感动了百花仙子。于是,商议决定,让烧汤花原本一个月的花期延长到深秋……
“奶奶,我白天晚上都陪你,你不老,我也不长大,好不好?”我仰着小脸问奶奶。
“傻闺女,人咋能拽住时光的脚呢?”奶奶笑出了眼泪。
往事历历在目。奶奶说得对,我们谁也拖不住时光的脚步。也许我们竭尽全力也得不到上苍的恩宠,但这不妨碍我们做一个像烧汤花一样的人,守住自己的一方心田,不争艳,不斗宠,独自开在黄昏的炊烟里,开在有月或无月的微风里,即使无人欣赏,也自尊地开放。如果真能守得住心田,耐得住寂寞,对于滚滚红尘中的你我凡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幸福!